媽媽第一時間選擇對我隱瞞。我事後才知道,當大阿姨罹患罕見癌症,從病發到離世不過幾週那會,我在倫敦清晨的海鮮市集買龍蝦、去國家美術館看莫內,拍了一張又一張相片分享到Line群組,媽媽依然沒事似地回覆我真好、真美。
多麽殘忍,那些保護。
十歲時看過一本童書,以現代角度而言題材是極為前衛的多元成家:一位孤獨的獵人,與一位上岸的美人魚、一頭小棕熊、一隻山貓,以及從船難倖存的嬰兒組成一個家庭。印象最深刻是故事尾聲,美人魚告訴獵人,海裡的生活與陸地有多麽不同,大意是:「海裡的一切都不會恆久,當人魚們感到悲傷,我們會游遠一點。姐姐過世時我哭了一夜,隔天我又忘情地歡樂起來;但陸地上的生活不是如此,在陸地上發生的一切都無可逃避。如果是你或小男孩或過世了,我將會悲痛欲絕。但我喜歡這樣,我喜歡這樣的真實。」
倫敦的時間過得極快,不論有意無意,大量的聚會出遊交談工作快速更迭的資訊填滿生活,沖刷因記憶而起的情緒。麻木在現代是備受推崇的美德,人們期待你受了傷依然正常運作,於是你說服自己那些傷與痛都不正常。
可是我不想這樣。
這是我第二或三次想起大阿姨。我克制自己不點菸、不滑手機、不戴上耳機,專心難過,允許自己難過。可以游遠一點,但現在我想待久一點。